江南三月,陌上花开,青山碧水,草长莺飞。临安城北郊方圆十里的杏子林边不知有多少车辇踏青而去,于青草蔓延的道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。虽然阳春三月,乍 暖还寒,而江南已是一派繁茂景象。万物重生,春回大地,柳叶裁尖,燕归恰啼。游侠儿们衣袂翻飞,骏马疾驰。女孩儿们撑伞乘舟四处游玩,一时间莺歌燕舞,日 夜不绝。此地独有的乌篷船泛着柔软的水,一波一波漾起层层涟漪。甚至杏花烟雨也恰逢时宜,湿湿润润柔软了所有人的心。一辆普通的马车徐徐逆向而行,刚及杏子林边缘就停歇在路边,大概是外地游人暮春而来,马车上亭亭坐了两位飒爽英姿的紫衣女子,黑色披风,云鬓简单,面容 清秀,各佩一剑,比之江南柔弱风骨的女孩儿们,眉宇间多了几层令人喜羡的英气。一路上有不少游侠儿驰马而过,于匆匆交过之时又纷纷勒马回首,一时间,这普 通的马车竟成了杏子林又一道亮丽的风景。
一只纤小的鸽子轻盈地掠过杏子林上空,于其中执鞭的女孩儿手上轻轻停了下来。她熟捻地拆下鸽子身上附着的字条,神色一喜,然后掀开马车镂空的幕帘,低头浅声道:“小姐,是夜公子!”
幕帘里的蓝衣丽人微微颔首,淡然一笑,伸出纤纤玉手接过字条,展开,是一行熟悉的字,苍劲有力:“陌上花开,缓缓归矣.。”方才淡然的脸上迅速地泛起些许桃红。了绸抿嘴一笑。在一旁侯着的云儿聪颖地掩嘴一笑,放下幕帘悄然退了出去。
然而待了绸仔细查看之时,满怀笑意的眼里蓦地褪去了方才的甜蜜。
“归”字最后一笔看似普通,其实不然。那一横被夜描成了一柄滴血的利刃,泛着一股浓烈的杀气。若非作为医者的了绸眼力过人,还真看不出这点异常来。原来……原来饮雪阁还是知道了她和他的计划!
“小姐,歇息好了我们是不是快快赶去见公子啊?”帘外的风儿笑眯眯地问道,一边古灵精怪地朝旁边的云儿吐了下舌头。
“不了,现在马上将马车停在以前的老地方,我们取些最重要的东西徒步去杏子林的残雅小筑里去。”了绸于车厢里的角落抱起一个精美的木盒,打开来却是满目琳 琅的珍贵药物及大小粗细不等的银针。了绸仔细数数,满意地关上了盒子。又仅仅拿了一套简约的衣服与那木盒都装进一个包裹里。
不一会,这道亮丽的风景消逝于杏子林边。
虽然雨歇多 时,然而这杏子林里却似在下着小雨一般不住地滴着水滴。穿越了不少沟壑山坡,在这方圆十里的杏子林里,却好似在一片漫无边际的世界里行走。四处都是一模一 样的景色,时间长了难免会有迷路的错觉。再加上杏花本身若是长时间开放则带有几分毒了,因此一般很少游人进来。
而此时作为医者的了绸几人自然是习惯于来往于此地的。一路走过去并无任何惊险。杏子林中有一块干净的地方,夜就是在此地为她建造了一所幽静的小筑。小筑后有溪流,一直流进临安城里去。
“啊……”风儿大惊小怪地经叫了起来,并用手指着落了不少杏花的湿润的地。一旁的云儿沉着地拉注了后退的她,一面俯下身去仔细察看。
“小姐——是一名女子!”云儿轻轻拂去了晕倒在地上的女子身上的杏花和泥土,很快就显现出清秀但苍白的脸颊。“小姐,她身上好多伤!”
“嗯,我看到了。不要动她,让我来仔细看看。”
鲜红的血显然是刚从女子身上流出的,了绸微微叹息,大致上数了数,小伤不计其数,致命伤竟然有五处!甚至在她的额头被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。下手之人若是杀人也罢,却偏偏在女孩子的额头留下如此深的伤,其行是在非君子之举!
“你是谁!”女子一醒就伸出手来卡住了绸的玉颈,一脸的杀气和戒备。虽然身上受伤多处,甚至有几处特别严重的致命伤,然而,她居然一醒来就蓦地出手,如闪电一般。
“啊!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!小姐好心救你,你居然恩将仇报!”风儿大声呼叫了起来,一面是寻求屋外云儿的帮助,一面奔跑了过来想解救下主人。
女子手一软,颓然落下。叹声说道:“我何时……竟到了如此地步!”然而此时哐当一声,不小心打掉了了绸手上一碗汤药。
“啊……实在对不起!”女子歉意地低头道歉,连忙起身来查看了绸的手。幸好汤药已搁多时,了绸的手仅仅被深红的汤药染红。
了绸摇摇头,一声长叹:“天意如此……以后怕是……再也难以治好了。”继而安置女子躺下,又吩咐风儿去拿了个枕头过来。风儿却是一路上咕咕叨叨一脸不满,甚至几次有意狠狠地瞪了瞪床上的女子,见她一脸冷淡也只得作罢。此时云儿也进了屋里来,帮了绸添亮了屋里的灯光。
“是素和家的神医?”女子见身上各处已经包扎好了伤口,布条边散落的少许药末显示了主人的身份。“原来……呵!得来不费功夫啊!”
女子一脸阴邪地道。“你可以记住我,我是缎雪。”
“呵呵,饮雪阁……天塌又何如?淡然一笑之。”了绸清浅一笑,挥手止住了拔剑欲斩的风、云二人。“只是……了绸的技艺不如先辈,姑娘额头上的伤怕是好不了了……仅有的汤药……”
“姑娘年纪轻轻,早些时候嫁人了罢,怕是以后的日子都要带着这额上的伤疤了。了绸不才……让姑娘受苦了。”了绸虽然淡然一笑,眼神中却有几分自责和疼惜,右手轻轻抚在缎雪受伤的额头上。
“小姐!她是饮雪阁的人啊!”风儿恨不得立刻将其斩于刀下。
了绸朝云儿眨眨眼示意她带风儿离开,云儿虽然不解其意但是顺从里拉着嘴里骂骂咧咧的风儿出了门去。
“了绸……姐!我……”缎雪侧过脸去。了绸微微一笑,也侧过了身体,暗自笑笑,这样一个女孩子,到底还是女孩子呢!虽然倔强冷漠,但还是有可爱的地方,连感动都不如别人一样。
“夜!”了绸惊呼了起来,“不可伤了她!”
黑衣男子风尘仆仆刚赶至此地却见昔日同僚躺在床上,一脸阴邪地看着他,心下一怒,立刻拔刀出来,却招了绸的阻拦。“了绸,你不知晓,她是饮雪阁的人!你怎么可以让她在这里!况且……她已知晓我们的行踪!”
“你不也是饮雪阁的么……”了绸坚定地拉住了他的手。手上的温度迅速传遍了黑衣男子的全身,温暖的笑意慢慢在脸上绽开。他收起刀向缎雪示明不杀之意。然而——又怎会不杀?只不过是幌子罢了。
“谢谢了绸姐姐!原来夜你居然是我姐夫了!自家人自然不会相互斗气的!”缎雪笑笑,那笑容里有说不出的诡异。
黑衣男子知道她是什么意图,然而也不去管了。若是想杀他们二人,缎雪的底子还浅了点,好歹他也曾是饮雪阁最隐匿的四大高手之一!二虎之争,必两败俱伤。只是刚才这样的话在他听来,简直像是一个笑话!
“了绸姐姐,救命之恩,他日当涌泉相报!今日就此别过.”
了绸一惊:“伤还未痊愈!你便要走么?——呀!”
缎雪蓦地起身一招夺了无防备的夜背后的大刀,嗤嗤几声响,在原本伤痕累累的身体上又划了长长的几刀,一时间鲜血喷涌而出,虽然不致命,身体却是又遭此 罪。不堪一击的她单膝跪地,这才撑住了欲倒的身体,嘴角处迅速渗出血来,她忽然惨淡一笑:“我能做的就这些了……若你们能顺利逃出饮雪阁的控制……记得……记得永远别回来!”
“你!如此不爱惜自己!”了绸欲去帮忙她止血,却被夜拉住。“了绸,她的打算,我们依了便是。”
“你!若是你负了了绸姐姐,饮雪阁随时会来找你!”缎雪换了一副阴邪的表情恶狠狠地道。
铁链胡乱地缠绕在身上,缎雪一步一步照着了绸画的地图慢慢地离开残雅小筑。忽然身后的黑衣人扔来一个物什,几欲打倒本来就虚弱的缎雪。然而只听得哗啦啦一阵铁链响,缎雪接住了它,却是一瓶素和世家家传的宝药。风中传来淡淡的一句:“多谢!”
“阁主……缎雪甘愿受罚!”缎雪单膝跪地,一身伤痕,甚至还有不少处还在汨汨地淌着血。
“雪!不……你若杀了她,我居里的高手又损失了一个!你可别自毁长城!”小若在一旁拉着倔强的不肯起来的缎雪,一面威胁道。
李清商却不似平日里若有人不完成任务则必杀时的表情。相反,他却是挥挥手。“你下去好好养伤!”
缎雪应声起身离开。“谢阁主。”
“阁主……素和家的神医依旧是不愿意归顺我阁,夜也居然离开,君非池中之物,再建个‘饮雪阁’不是不可能!此事如何是好!”小若虽然担心缎雪的性命,但也不得不思考这个新问题。
李清商反剪着手得意一笑:“你可看清了缎雪身上的伤口,那粉末分明是素和家的小姐调制的‘生肌散’!只要她和那叫了绸的女子有这层关系,即使他们逃到天涯海角,或者是再建什么什么阁,他们都是我的人!”
“以及……你认为,以夜的个性,我们能阻止得了么?若是再建门派,自然有缎雪可以做牺牲品!”
小若心下一寒。虽不愿如此,但也无奈地点点头:“阁主所言即是。”
又是江南三月天,水云疏柳,草长莺飞。一位女子一身黑衣痴痴地站在楼上,似乎在等着一个久远的消息。她的身上缠绕了不少虽然看似笨重却轻盈无比的铁链,额上一道深深的疤痕掩在不自然的刘海下。
她已经在此等候多时,一直茫然地望着遥远的天边。直至一只纤小的鸽子出现在眼帘,自乍暖还寒的杏花林里泛着点点暖意。
一行熟悉的正楷体,娟秀无比:“陌上花开否?择日将缓归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