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到水缘，我便想起鲁迅先生笔下的“润土”，生辰里五行缺土，所以叫“润土”。我没有算过命，也不知道自己五行里是否缺水，但我总觉得自己有些水缘。
一
大概在我刚刚能走路的时候，一次，母亲去地里摘茶，母亲人在摘茶，心却在家守候着我。我不甘心一人呆在家里，便自己跑出去找妈妈。大路的一侧就是排水沟，走路还不稳的我走着走着就跌入排水沟。水沟的水哗哗在我身上流过，头自然是淹没在水中。好在当我在大路上蹒跚前行的时候，母亲已经注意到了我。等我在水沟边没了踪影时，母亲便起了疑心，“我的崽哪去了”，火急火燎赶过来一看究竟。这时我只有两条腿露在湍急的水流外面，头则被卡在水沟里。母亲赶紧把我抱起来，痛心自责不已。幸好并无大碍。这当然是后来母亲说给我听的。
母亲给我说这事的时候，依然还有些自责，但明显又多了一份庆幸与自豪。母亲本人还是有点迷信，她相信身外有一股力量在时时保佑着她，这股力量源自于她对观音菩萨的虔诚。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，稍有点迟疑，可能会是另外的结果，这也是母亲引以为傲的地方。而在我看来，这是我与水有缘的开始。
二
上小学的时候，每天放学回来，我是有任务的。捡柴禾、放牛、割草、打猪草等，每天至少要干一样。相对来说，我更愿意去割草，去割草便有了去河边玩的理由。割草的任务完成后，我经常和伙伴们在河里玩耍，可以玩很长的时间。玩的花样很多，其中有一项就是用割草的刀子打水漂。刀子沿着水面被摔出去，借着惯性的力量，刀子拖着自己的木头把子在水面滑行，水面即刻划出一道漂亮的水线，伴随水线的是两侧被轻轻击起的优雅的小水花，看上去很舒服。水线能坚持的长度与动作的熟练程度有关，动作的关键就是要掌握好力度和角度。
有一次，我落单了，我只好自己一个玩，玩的就是打水漂，感觉一次比一次好，越玩越来劲。俗话说：乐极生悲，这话一点也不假。在我很得意的时候，一不小心，刀子落到了深水区。当时在我看来，刀子丟了是很严重的问题，回去肯定是不好交代的。我便冒险去找那把沉在深水里的刀子。那时候的我并不会水性，也不会潜水。我知道刀子沉下去的大概位置。我摸索着朝刀子沉下去的地方靠近。水对于我来说是很深的，几次靠近，都被迫折了回来。最后，我自己宽慰自己：这一次还不成功，就算了，大不了回去挨顿骂。我慢慢地往那边靠，水越来越深，水面已齐我的肩部，我能感受到一股力量在把我往前推，方向也慢慢不受自己控制，我意识到了危险在靠近，决定往回撤。正在这时，自己的脚突然碰到一个东西，那东西悬浮在水底，“是刀把。”我一阵惊喜，又用脚碰了碰，确实是刀把。当时的那种兴奋与成就感真的是无法言表。我尝试着用脚趾头夹住刀把往浅水区拖，这一招还很管用。最后我成功了，刀子又回到我手中。
不过，我的活动被河边农田干活的一个堂叔看到了，他并不了解我在那里折腾什么，只是觉得我不应该在那一带活动。他气喘吁吁跑了过来，把我狠狠地教育一顿。我始终没有告诉他真实的情况，只是虚心地接受他的批评。虽然挨了一顿批，但是我的割草刀失而复得，心里美滋滋的。我始终认为我在做最后一次努力时能碰到刀把，定是老天爷在帮助我，对此我深信不疑。
三
上高中的时候，我已经会点水性，但是游泳的技术还很差。就是会点“狗爬”，但手脚动作还很不协调。一次，我和两位发小一起在家门前的池塘洗凉水澡，洗了大概半个小时后，我们相约一起游过池塘。其实我自己没有把握，但也不甘示弱。游到池塘中央的时候，体力有点跟不上，心里也有点怵，手脚没了章法，感觉没有前进。我开始在原地手舞足蹈，很想抓一个能承受我体重的东西，但就是抓不到，每次抓到的是空气和水。没有力量支撑，我一会没入水中，喝上一口水，然后又猛然往上冲，又一阵乱爪，接着又往下沉。人在那种情况下，所有动作都是一种本能的反应，根本就不受大脑的控制。他们知道我出了问题，就折回来想帮我。两人围着我转圈，也不敢轻易靠近。有一个刚靠了过来，被我一手抱着，他也跟着往下沉。后来他告诉我，幸好他水性好，在往下沉的过程中脱离了我，否则，后果会很严重。池塘有人遇险的消息很快地传遍了全村。我后来知道：我的母亲当时在里冲的山头摘菜，母亲听到消息后，放下了手中的一切，急匆匆地往回赶，两腿发软。四婶也是一路喊叫地跑过来，她知道她的儿子也在池塘里洗澡。等她来到池塘边，直接就瘫坐在池塘的堤坝上，不知所措。当时正值仲夏，村上很多人家喜欢在室外吃饭，这样可以一边吃饭一边纳凉。七叔一家人此刻就在外面吃饭，他知道池塘里发生的事情后，冷静地思考了一下，马上把自己家晾衣架上的衣服一骨碌取下来，扔在地上。把上面横着的竹篙卸了下来，踢掉脚上的鞋子，双手拿竹篙，快速下到池塘。七叔水性好，他一边向我游来，一边把竹篙伸向我。我终于抓到了让我踏实的东西。
这事已经过去了多年，后来大家很少提到这件事。当年是我的轻率使整个村子都受到了惊吓，我深感不安。发小们的勇敢出手和七叔冷静救助似乎都被确认为理所当然。这并非我个人的问题，这已经是这个村子的性格。
四
2018年清明前后，我一人开车回到了老家。当时老家乡村基本上家家通水泥路了，但是有的乡村路还是很窄，也就够一辆车单向行驶，两车相会则需要提前找个叉路口等待。我需要经过一段上坡路后右拐，坡已经上来了，右拐时我从后视镜中看到后轮已经跑出路面，为了让后轮快速回到路面，我狠打了一把方向，并且加了点油，这一操作导致车猛向右前方冲去。右前方是一池塘，车子像是玩特技一样飞入池塘。我完全被吓傻了，来不及害怕，也来不及多想。好在车子落到池塘后就熄火了，停在水中，没有继续前进。看到车子停着不动了，我反而淡定了很多，试着打开了车门，这时心里已经不再慌乱。我注意到：前轮全部在水中，驾驶室已进水，后轮则一半没在水中。水太深，我自己是不能趟过去的，我在车里思考着人如何出去。池塘周围开始出现了围观的人。过了没有多久，我的一个发小穿着雨服出现在我眼前，他知道我的车飞到池塘后，又专程回家取了雨服过来帮我，他先把我背到岸上，然后又帮我收拾车上后背箱的东西。当我趴在他背上的时候，我感受到了家乡的温度，当时确实是很感动，虽然我们是一起长大的，但是我离开家乡后，真的和他们生活在不同的圈子里，和他们很少有交集，平时很难见上一面，只是在这几年，我回老家的次数多了，才能偶尔见上一面。但是，他们没有把我当外人，见到我有困难，依然伸出了热情的手，这也是家乡温暖的手。
我上岸后，池塘边已经围了很多村民，有我认识的，也有我不认识的。都在议论着，有的走到我跟前来，给我出注意：如何将车从池塘里捞上来。有的则在埋怨这条路太窄。我第一时间报了保险，大约两个小时后，负责打捞的车按着导航的线路来到附近。但是，由于导航存在误差，乡村里分支和叉路口太多，保险公司的车似乎找不到这个出事点。这时候，村周主任透过我通电话的内容知道了我面临的问题，他把我拉到他车上，他说，你一边联系对方，一边坐车找，这样，我很快就找到了保险公司的车。
车子很快就被吊了上来，由于保险公司有很多手续急需我本人去办，我也就慌慌忙忙离开了现场，没有和当时在场的关心我的村里人道谢，是我心里永远的遗憾。
特别让我感动神奇的是就在2018年的下半年，那条路就加宽了，第二年，加宽的路面完成了硬化，现在，开车跑在这条路上，从容了很多。是不是因为我的那一次车辆事故直接导致路被加宽，这个我不能肯定，我没有去打听，我也不需要去打听，至少是原因之一，这是肯定的。结果就是路更宽了，村里人出行更加方便了。我是又沾上了村子的光。
五
这几次的危险都是显而易见，所幸的是每次幸运之神都眷着我。
说来也有点奇怪，每次遇险都是在家乡，并且每次都是与水有关，我想到：一方水土养一方人。我本来就是村庄的孩子，我在村庄面前永远也是孩子。我又想到某种鸟在训练自己的幼鸟时，会将自己的幼鸟从高高树枝或悬崖上往下抛。虽然这样抛下去，风险很大，但往往也是有惊无险。我愿意相信几次历险都是村子对我的历练。因为每次使我脱险的力量都源自于村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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